【圣诞贺文】弄拙成巧
【我喜欢黑头发的，个子高一点，个性独立，最好有一双蓝眼睛。】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克拉克，有一天他会以结婚为前提和一个陌生男人约会，他可能会用超人接过的飞机糊对方一脸。
——或许超人从今天开始练习用脸接飞机也不迟。
而这整件事全他妈是克拉克的错，因为他忘记在择偶要求中注明自己喜欢女孩子。
事情的起源是玛莎希望儿子能带女友回家过圣诞节。
从克拉克离家念大学开始，加上他进入报社实习的时间，玛莎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八年。克拉克不忍心让玛莎失望第九年，终于鼓起勇气在交友网上填报了个人资料，寄希望于万能的互联网。
但大城市的女孩子似乎都不看好乡下来的老实人，以至于小记者在八月注册了交友网，直到十二月中旬才收到第一份回复。克拉克从每晚睡前雷打不动查看后台消息到每周清理系统广告，最后彻底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就在他已经开始计划用香奈儿口红套装贿赂路易斯假扮自己的女友回堪萨斯过圣诞时，交友网站的个人后台提示他收到了一封私信。
来信者对实习记者的简历表现出了一些兴趣，得知克拉克正在大都会工作后，希望能与他在现实中见个面，并进行“深一步的了解”。
这封邀请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克拉克喜出望外。虽然对方的个人资料都设置了保密，也没能打消克拉克赴约的积极性；他提前在网上查好了餐厅的推荐菜式，把衣橱里较新的那套西装熨了几遍，又在去约会的路上买了一枝玫瑰。
一刻钟后，小记者站在这家充斥着肉酱的浓香、嘈杂的黑胶唱片与汗水蒸出热气的家庭餐馆里，穿着整齐的三件套，在五颜六色的扎染T恤和牛仔衣之间挤来挤去，像一只误入鹦鹉笼的企鹅。
克拉克一度认为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能遇见最糟心的事，直到三分钟后，他在订好的位置上看到一个男人。
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克拉克见过最蓝的眼睛。
“你是在网上和我聊天的人？”他问。
“……是的。”
克拉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拉开男人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当然他应该坐下来，像个真正的基佬一样与对方相谈甚欢。他的相亲对象——至少是理论上的相亲对象——看起来正期待着今天的约会，克拉克从小到大的家教让他不可能装傻充愣；或者简简单单说一句自己不喜欢男人，然后潇洒地拍拍屁股离开。
如果克拉克真的那样做了，那他绝对是世界上最差劲的混蛋。
于是现在克拉克紧贴在家庭餐馆的椅垫上，坐立不安得仿佛垫子下面塞了只刺猬，努力找到一个话题和他的同伴搭讪。
“你好，先生，我是克拉克。”
“马龙。”
“那个……你想喝点什么？”
“黑咖啡，不加糖。”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意大利面。”
“……”
“……”
克拉克举着手里的菜单，十二月凛冽的寒风把小镇男孩四十五度的标准微笑冻僵在嘴角。
是他太孤陋寡闻？还是城里人有特殊的约会技巧？
最终堪萨斯农户的正直诚恳占据上风，克拉克清清嗓子，试图用小镇的方式打破沉默。
“马龙先生，我——”
一个餐盘适时打断了他的话。
侍者把盘子放在马龙面前，男人卷了一叉子意大利面，专心致志地开始进餐。
期间一眼也没有分给克拉克。
克拉克忍不住把目光挪向菜单上的价目表，确保这位马龙先生约自己出来不是为了吃一顿大的。
十秒钟后，他的视线再度回到自己的男伴身上，并在对方面露疑问地看回来时露出礼貌的微笑。
马龙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克拉克几秒，然后重新低下头去，专心致志舀起盘子里的面条。
克拉克松了口气，继续观察这个名为约会对象的神奇生物。
桌子对面的男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不修边幅的单身汉，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身穿洗的发白的旧衬衫和卖场里五元一件的牛仔裤，挽到肘部的袖子下面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下巴上还挂着未剃净的胡茬……难以想象这样的男人会注册相亲网站，还给自己起名“蓝眼宝贝”。
但克拉克也注册了相亲网站，还给自己起名“堪萨斯热狗”。
而且马龙和克拉克印象中那些“硬汉”完全不一样，他吃饭的动作很快，却不会让人觉得十分粗鲁：右手手指轻快地转动，叉子在盘沿卷起恰到好处的一口面条，张开嘴时不露出牙齿也不让酱汁沾到嘴唇，咀嚼安静无声。
——有那么一会儿克拉克甚至觉得，看着马龙吃饭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当克拉克察觉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后，当机立断给自己叫了一份三明治套餐。
五分钟之后，克拉克再次为自己草率的决定付出代价：当这份三明治被塞进嘴里的一瞬间，他恍惚中看到乔纳森朝自己微笑。
克拉克僵硬地拿着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坐在原处，大脑尚未完全从冲击中重启；而马龙已经吃完最后一根面条，一只手拿起纸巾擦拭嘴角。
他坐直身体，叉子磕在盘底上发出“喀”的轻响。
“东西呢？”
“什么？”克拉克吞下嘴里的面包，下意识反问。
马龙被克拉克果断的回复噎了一下，脸色在红黑之间变幻不定，仿佛刚刚吃到一块变质牛肉。
克拉克迷惑地眨眨眼，终于想起自己回信时承诺过会给对方一个惊喜。
他赴约时太激动，结果把这个给忘了。
“呃……当然，我是说，当然，我不可能忘掉这个的。”克拉克信誓旦旦地保证，右手偷偷抓过菜单，在桌子下面用超级速度叠了一个小玩意儿。
然后他攥着这个手工艺品，心虚地把拳头递向马龙。
马龙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来。
一只纸青蛙落在男人摊开的手掌里。
克拉克讨好地挤出一个笑容。
马龙看看那只青蛙又看看克拉克，现在他被迫吃下去那块牛肉不仅变质，还生了虫。
“你是个新手？”他问。
“是的，我从前没……”克拉克拘谨地缩起肩膀，伸出手在两人之间比了比，“我没做过这种事。”
马龙抬起头，深深看了克拉克一眼。眼睛里透出某种复杂的神色，拒人千里之外的外壳仿佛融化了些。
“你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他把玩着那只用菜单叠的青蛙，另一只手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克拉克默默放下了自己的三明治。
拉奥在上，假如一个正常人能寄希望于见鬼的网络相亲，还能有什么原因？
可对方看起来就是单纯的好奇，而不是特意找茬，克拉克咽下涌到喉咙口的抱怨，努力找到一个听起来不那么敷衍的回答。
“你知道，收入、生活、家庭……诸如此类。”他比了个手势，无奈地耸肩，马龙理解地点点头。
“你呢？”克拉克反问道。
他并没有期待什么特别的答案，毕竟被迫踏上相亲道路的人士都有共识：光棍理由千篇一律，真命天子万里挑一。
马龙似乎没料克拉克会提问，他挑起眉头，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瞧着面前的大块头：“我是哥谭人。”
哦……哦？！
哥谭人都需要相亲吗？
克拉克努力遏制住自己奔腾的好奇心，假装对此感同身受。没错，这肯定又是一个城里人的梗，路易斯已经在这方面嘲笑过小镇男孩许多次；作为家庭农场长大的堪萨斯人，哪怕克拉克来到大都会为星球日报工作了两年，在许多细微的地方仍旧很难融入现代都市。
“我有些疑惑，”马龙说，“当你决定跨过那条线的时候，不会感到后悔吗？”
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复杂。当克拉克半只脚刚刚踏入成年人的圈子时，他一直对网络相亲嗤之以鼻；那些发明快餐店和一次性工具的家伙同时发明了交友网，这种将有特定目的的对象凑在一起的做法无疑是对爱情的亵渎。
如今他用一次性饭盒吃快餐，在没有营业许可的黑餐馆里见网友，还送了对方一只青蛙。
“下周就是圣诞节，”他保守地回答，“在这种日子里，你一定不会想要自己的母亲失望。”
克拉克的话令马龙安静了几秒，那个男人垂下眼打量手中的纸青蛙，指尖划过边缘精致的折痕：“我很少在这种场合说实话，不过这一次，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他半阖着眼，虹膜幽深的蓝色从睫毛的缝隙里透出来，像烈日下的深海。
克拉克忍不住抬起手调整领带，房间里的空调似乎开得太大，让他有点心率失常。
“我妈在斯莫威尔经营着一个农场，我家有整个堪萨斯最棒的玉米田，谷仓里养着火鸡和奶牛；我们还有十几亩小麦，小时候我喜欢躺在麦田中央睡午觉，假装自己坐船漂在海上……”他在马龙面前夸夸其谈了好一阵，终于在后者的沉默里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忘形，急忙设法补救，“圣诞节我们通常会做布丁和年轮蛋糕，用自家产的牛奶，后山上还可以摘到新鲜的黑刺李。”
克拉克假装低头喝茶，在睫毛下面偷瞄马龙的表情。那个男人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克拉克的长篇大论感到乏味，马龙双手叠成塔状放在桌面上，饶有兴趣地歪着头，似乎对克拉克所描述的景色十分向往。
“听起来美丽极了。”他说。
“是的。”克拉克摆弄着杯子，拘谨地朝对方笑笑，“在城里可不常见到这些，对吧？”
马龙像灌下威士忌那样将剩下的黑咖啡一饮而尽，看起来有些感慨：“如果有机会的话，我非常想要拜访你们的农场。”
“不如就这个圣诞节？”克拉克立即接话，然后吭哧吭哧地涨红了脸，“我、我是说，假如你圣诞节没有其他安排，欢迎来我家做客，我妈一定很高兴看到我带朋友回家。”
“改日再说吧，别忘记我们今天的目的。”
“当然，来之前我做了几个计划——第一次总要慎重对待。”
“跟我来，我知道有个更方便的地方。”
克拉克呆呆地看着对方从椅子上拎起大衣，又将纸青蛙放进口袋。
这里的空调一定开得太大了。
“你打算留着它吗？”克拉克小心地问。
“当然。”马龙露出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微笑，“这是我收到过为数不多的好礼物。”
克拉克几乎是跟在马龙身后飘出餐馆后门，把事先制定的所有约会计划都抛在脑后，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控制自己不要真的双脚离地。
餐馆后面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马龙似乎对附近很熟悉，一马当先走入巷子深处，克拉克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对于十二月的气温而言他穿得有点少，那几根在袖口若隐若现的、被寒风冻得微红的指尖在克拉克眼前来回闪现。
这没问题，克拉克，你们就是来约会的。
克拉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果断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与此同时，他的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失重感，眼前天旋地转。
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脸朝下趴在地上，手臂被反折到背后，颧骨贴着长满青苔的石砖。
一只虫子从他的鼻子下面爬过去。
马龙踩着克拉克的肩膀，几分钟前的暧昧氛围如同肥皂泡似的破碎，比石砖更冰冷的句子毫不留情地甩在克拉克脸上。
“很遗憾，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等等等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有苦衷，但当你选择做出这种事，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牵手！”
“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老实坦白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还能放你一马。”
“我想尽快让你同意和我交往，因为我答应我妈圣诞节带女——男朋友回家。”
小巷中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北风呼啸着从两人身边穿过。
马龙看起来不比克拉克更能明白眼下的情况，他稍微放松了一点踩在克拉克肩头的皮靴，仍旧没有彻底松开对后者的桎梏：“你不是克拉克·巴顿？疤眼强尼找来的接头人？”
“我是克拉克·肯特，星球日报的记者。”克拉克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和我的相亲对象约在这家店见面，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聊天记录！”
对方从克拉克手中夺过那台老款黑莓，只瞥了一眼，下一秒就脸色狰狞地抓着手机怼到后者眼前，几乎把屏幕按在它的主人脸上：“你们约定的餐厅是五月花（Mayflower）而这里是玛丽花（Maryflower）——你他妈搞错地址了！”
那个单词像耻辱记号一样烙在克拉克的额头正中，令他窘迫得浑身发烫，恨不得地面立即裂开让他钻进去。
这次乌龙事件显然对他的同伴影响更大，男人把克拉克丢到一旁，挫败地叉着腰，在狭小的巷子里一边打转一边咒骂。
“相亲？天杀的相亲！我早该看出来，这才不是什么老狐狸的新把戏，你就是个掉进兔子洞的、愚蠢的小镇男孩……”
克拉克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他的西装已经变得惨不忍睹，前襟上沾满泥水，肩膀的缝线在拉扯中撕开一条口子，胸前两颗扣子也不翼而飞——多半滚进了下水道。
他耷拉着脑袋，用手指揪扯衣服上露出来的线头，半心半意地想着要去哪里找到一对模样差不多的纽扣缝上去。这套西服用了他一个月的薪水，如果没法恢复原状，小记者下次外出采访的时候就只能租一套衣服了。
一只手掌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布鲁斯。”
克拉克茫然地眨了眨眼，沿着摊开的手掌一路向上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那双全世界最蓝的眼睛正盯着他，见到克拉克没有反应，马龙——布鲁斯稍微有些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克拉克像被狼盯住的兔子似的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去与对方交握：“克拉克·肯特……所以你是警察？我是不是让你的嫌疑人逃跑了？”
“没关系，我还有其他方式可以拿到线索。”男人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不太乐意地道歉，“抱歉搞砸了你的相亲。”
“而我毁了你的侦查计划。”他的话让克拉克感到越发沮丧，“我猜我们两个都把事情搞砸了。”
“不，至少我们有人能办成一件事。”布鲁斯纠正道，他把两只手都揣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瞄了克拉克一眼，“我圣诞节没有其他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