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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如果布鲁斯能够责难超人的失职，质问他未什么没有及时赶到阻止小丑，超人或许会感觉好受一点。

但布鲁斯没有说出哪怕半句有指责意味的话，他只是平静地告诉超人所有事都结束了，然后劝他去做其他更重要的事。

克拉克没精打采地回到住所，拒绝了奥尔森太太的烤饼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二楼，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盯着笔记本的开机界面发呆。

两小时前发生在法庭的爆炸案仿佛一盘卡带的电脑胶片，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超人与布鲁斯交谈的细节被放大了无数倍，男人的每次皱眉、每声叹息，都像巨石压在克拉克心头。

布鲁斯是否认为这一切都是超人的错？

布鲁斯对超人失望了吗？

无法得知判决的焦虑甚至盖过了对于审判结果本身的恐惧，克拉克犹豫再三，拿起手机拨通了肯特农场的电话。

一部分的克拉克唾弃自己的幼稚和软弱，但当玛莎温和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他终于能在铺天盖地的忐忑与自责中寻找到一丝安宁。

“午安，亲爱的，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哥谭的新工作还顺利吗？”

“在报社的工作一切都好，现在我负责为社会版撰稿，说不定你能在今年的普利策奖提名中看到我的名字。”克拉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欢欣鼓舞而不是满怀忧虑，“但更重要的职位意味着更繁忙的业务，我担心自己无法兼顾超人的工作。”

他尽可能避免透露自己正在经历的困境，然而玛莎像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透过短短几个单词猜出了儿子的心事：“这是我们每个人必须接受的现实，正如你不能同时拨出两个电话号码，超人也不能拯救每一个人。”

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够允许克拉克轻易与超人所有的无心之失和解。

克拉克的目光从空白的电脑屏幕移向一旁，桌面上放着前一天的报纸，头版头条刊登着文莱海啸的新闻，超人阻挡在滔天的巨浪前，逆光的背影像分开红海的摩西。

“也许我可以再努力一点，”他说，将报纸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总得有人去帮助那些身陷危难的人，超人是最有能力伸出援手的人。”

当天晚些时候，超人在韦恩大厦楼顶找到了蝙蝠侠。

打扮成蝙蝠的男人蹲伏在滴水兽头顶，对于超人的到来并未感到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欢迎的态度。

超人降落到和对方同样的高度，羞愧地开口道歉：“我没能阻止爆炸。”

爆炸案发生时蝙蝠侠不在场，但超人毫不怀疑这位义警知道发生在哥谭的所有事。

仅仅几天前，超人还在对蝙蝠侠宣称自己有能力改变哥谭，直到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蝙蝠侠似乎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天外来客，只是沉默地注视脚下林立的楼宇，凝视哥谭的姿态让超人感到熟悉又陌生。

今晚没有人点亮蝙蝠灯，乌云如同一层厚重的稻草遮盖在城市头顶，黏稠的夜色从下水道的栅栏和砖石的缝隙里涌出来，悄无声息地铺满每条街巷，黑暗顺着路灯与墙壁攀援而上，浸湿战术靴的鞋底与红披风的边角。

蝙蝠侠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我告诫过你，超人解决不了哥谭的问题。”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向你忏悔。”超人未因遭受冷遇感到泄气，毕竟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寻求蝙蝠侠的谅解或安慰，而是想要解决问题，“我建议超人和蝙蝠侠合作，把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是我的计划纰漏导致了后续的灾难。”蝙蝠侠阴沉地说，“但无论怎样，我们已经失败了。”

“所以我才要想办法补救，既然我们能抓住小丑一次，就能抓住他第二次。”

街道两侧的路灯亮起来，一盏，然后是另一盏，灯光如同散落的珍珠般缀连成片，却始终无法驱散城市角落根深蒂固的黑暗。

“我并非要指责你，超人。”蝙蝠侠望着不远处被夜色淹没的法院，面罩下方露出的脸孔凝重冷硬，仿佛连他本人也变成了滴水兽的一部分，“然而情况已经与上次不同了，如今小丑在众目睽睽下从法院逃脱，人们都知道警方对他束手无策。”

超人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蝙蝠侠在说什么，当他想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却不可抑制地陷入到一种冰冷的、难以言说的茫然之中。

法院爆炸案不仅仅是小丑对蝙蝠侠的公然挑衅，这起事故直接导致哥谭的司法系统失去公信力，民众无法信任警方可以保护他们免受小丑的侵害，即使蝙蝠侠能抓住小丑第二次，小丑也能第二次逃脱，继续在城内作案。

经由一场早有预谋的出逃，小丑从一个普通的杀人犯变成了无处不在的梦魇，盘踞在每个哥谭人背后的影子里。

人们在第一次或第二次面对邪恶势力威胁时，很容易做出更“善良”、更“正义”的选择；当同样的威胁第三次、第四次降临，还有多少人可以坚持他们的初心？如果他们的性命一直处于威胁中呢？

克拉克以超人的名义拯救人类差不多有两年，也遇到过卢瑟这种阴险狡诈的恶棍，但无论过程多么坎坷艰难，超人每次都能成功将不法分子扔进监狱，唯一令他烦恼的只有每次战斗中损坏公共财物引来的负面舆论。

在这个比荒原更加寂静、比墨水更加漆黑的夜晚，他懵懂地意识到，有些问题没有办法仅凭侦破一两起案子，抓住两三个犯人，或者救下一小群无辜民众来解决。

这种明悟与他二十多年的认知和信仰大相径庭，令他不禁感到迷惘：“如果我不能拯救这一切，那么我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蝙蝠侠因为超人不切实际的念头发出一声冷哼，又像是对眼前氪星人的嗤笑：“为什么你应当和其他人有区别？因为你会飞、可以托举大楼、能从眼睛里喷火？”

“因为我本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来到地球，来到哥谭，接受布鲁斯的委托保护证人……这些事情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蝙蝠侠缓缓站起身，将注意力从哥谭和案件中抽离，第一次真正注视着超人。

超人甚至做好了被对方无情嘲讽的心理准备，但蝙蝠侠的关注点显然落在了另外的事情上：“布鲁斯·韦恩？如果他的任性妄为让你产生了任何误解，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不觉得布鲁斯做错了什么，他不是人们口中的花花公子，而是一个温柔正直的好人。”

“那个天真的纨绔子弟错误地给了你太多期待，让你认为自己有责任从一个打扮成小丑的疯子手中拯救哥谭。”

“布鲁斯只请求我保护一位女士的安全，抓捕小丑则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志——我不能看到恶行发生却视若无睹。”超人稍微飞得高了一点，现在他同蝙蝠侠一样俯瞰这座城市，“曾经有人告诉我，真正能带领哥谭走出泥潭的是更完善的法律体系，以及一项真正让法律得以推行的制度，我想即使在这条道路上，也会有需要用到超级力量的地方。”

蝙蝠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眼神逐渐飘远，似乎透过超人看到更遥远、更缥缈的图景，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几乎称得上温和：“即使你的努力最后全部毫无意义？”

“我的母亲时常教导我，不会有任何努力真的毫无意义。”

一个硬币大小的金属物体飞向超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超人协助，我会联络你。”

超人下意识抬手接住微型通讯器，嘴巴比大脑更早做出反应：“我以为你不相信我能够按照哥谭的方式做事。”

蝙蝠侠从城市最高处一跃而下，背后的黑披风如蝠翼般展开，街面上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直到很久以后，超人仍旧不知道那到底是光线造成的错觉，还是一个真正的蝙蝠微笑：“我不相信你对哥谭的了解，超人，但我或许可以相信你的正义。”

超人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接到来自蝙蝠侠的指令，然而通讯器直到第二天清早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安静得令人怀疑它只是一个蝙蝠侠用来敷衍超人的道具。

克拉克抱着花束站在哥谭综合医院的走廊上，一边等待电梯降到首层，一边研究那个电子产品的使用方法。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手忙脚乱将通讯器塞进口袋，有些心虚地转身——

“你好……布鲁斯？”联系克拉克此行的目的，这场偶遇倒不足为奇，“你是来探望邓特先生的吗？”

“不，我来这里做宫颈癌术后复诊。”布鲁斯板起脸说，紧接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伸手从克拉克的花束里抽了一支百合花，“我当然是来探病的，希望哈维不要把我们赶出去，据说他的病房门外有警员全天候站岗。”

“我看到他们对戈登警长的采访了，”电梯响起抵达的提示音，克拉克侧身拦住电梯门，请布鲁斯先走进去，“警方加强了对邓特检察长的安保措施，他们担心哈维·邓特会成为小丑的下一个报复对象。”

直到电梯停在十层住院部，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克拉克原本打算从护士台打听一下哈维·邓特的病床号，布鲁斯却轻车熟路拐进电梯右侧的走廊，于是他也快步跟在对方身后。

眼下不是医生查房的时间，空旷的走廊上只有一个步履匆匆的护工和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后者腰间挂着一只CD机，闭着眼靠在墙上听歌。

布鲁斯将一张名片递给无所事事的男人，年轻人收下名片，替访客敲响身旁的房门。

病床上的哈维早已脱离危险，正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浏览今天的《哥谭时报》，见到布鲁斯和克拉克走进来，他折起报纸，热情地招呼朋友们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祝你早日康复。”

克拉克说着缺乏新意的祝福语，双眼在房间里搜寻合适的地方摆放自己带来的花束，布鲁斯越过克拉克，将手中的百合花插进哈维床头的花瓶。

“公立医院的病房永远这么枯燥乏味，”他的屁股刚沾上椅子，就开始滔滔不绝挑剔医院的装修，“你就应当听从我的建议，转到韦恩集团名下的医院去，那里的每间高级病房都有不同的装饰主题，还能收看所有的付费频道。”

“我正好有个提议，”哈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冲布鲁斯和克拉克眨眼，“让我们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我去外面给戈登警长打一个电话，”正在回复信息的瑞秋站起身，拿着手机往门外走，“尽情分享男人们的小秘密吧。”

房门刚一合拢，布鲁斯就没骨头似的滑进椅子里，原本规规矩矩坐着的两条长腿也向前抻直，抬起脚踝交叠在一起：“说实话，我更乐意把我的秘密和迷人的女士分享。”

克拉克拘谨地挺直后背，目光在布鲁斯与哈维之间来回，不由自主开始猜测哈维接下来要说的话。

“请原谅我冒昧称呼你们为挚友。”哈维向床边的两人摊开双手，语气歉意又诚恳，“但你们是为数不多我可以信任的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哈维的敬语让克拉克如坐针毡，像一头误入晚宴的大象。

他眼前坐着的是全美最年轻有为的检察长和福布斯排行第一的有钱人，有什么是克拉克·肯特，一个籍籍无名的记者能帮上忙的？

幸好，布鲁斯的声音及时将他从困窘中解救出来。

“自从听说你的目标开始，我就一直是你最有力的支持者。”年轻富豪伸出两根手指，“你需要什么？钱财？还是舆论支持？”

“我需要你回答，布鲁斯，你是不是和蝙蝠侠有联系？”

偌大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克拉克的头脑因为这个冲击性问题而一片空白，耳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成为屋内焦点的韦恩总裁仍旧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夸张地挑高眉头：“英明睿智的检察长先生也会轻信街头传闻？”

克拉克如梦初醒地挤出笑脸，试图缓和病房中凝重的气氛：“邓特先生，我想布鲁斯他……”

哈维笔直地看进布鲁斯的眼睛，完全忽视了小记者的声音：“传闻也有它们的可取之处，蝙蝠侠的武器和装备耗资巨大，除了韦恩集团，哥谭市没有第二家财团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不久前瑞秋也提议我住进你名下的公寓，因为那里是全哥谭‘最安全的地方’。”

克拉克在脑子里尝试将这些事件串联在一起，直到他身旁的男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即使我真的有办法找到蝙蝠侠，”布鲁斯说，“你期望从一个法外暴徒身上获得什么呢？”

“我躺在病床上的这段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布鲁斯，如果你不在法庭上，如果你没有扔出那本书，瑞秋可能已经被子弹击中了。”哈维神经质地攥紧身下的床单，当幻想中的痛苦淡去，一种冰冷残酷的决心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坐以待毙，那些想要伤害瑞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