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手贱撸了个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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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天风很少去想死间计划之后的事情。
他亲手处理过太多叛徒,自然知道那些人——同时也是他自己的下场。最好的结局,无非是毒蛇顾念往日情分替他垒一抔黄土,免了曝尸荒野、蛇蚁分食。
然则此时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多少儿郎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他一介军人,捐躯赴国,何必要青山埋骨。
人死如灯灭,再往后的事,都轮到活人烦恼。
只是在看到他最优秀的学生毅然将刀片吞下时,王天风再无法像计划中一样平静赴死,甚至到了最后一秒,仍记挂着将那片要命的刀片取出。
至于76号的手段,以及对方将面临的处境,又或者明楼是否有手段将幼弟救出,则全都来不及考虑了。
终究还是放不下。
这是王天风睁开眼看到76号冰冷的刑具时,所想到的第一件事。
之所以不说醒来,是因为他再也无法醒来了。
新鬼飘浮在房间半空,被生前习惯促使着观察身处的环境;同时比起思考自己眼下的状况,更先一步地寻找学生的踪迹。
假设此时距离他的死亡并没有过去太久,明台应当还陷在76号里。
王天风向前飘去,凭借某种与这个新形态一同诞生的本能,穿过囚室潮湿的砖墙。那些墙体被火盆与煤油灯熏蒸久了,留下大片焦黑,夹杂着不规则的暗色污渍。
他游走在逼仄的走廊与隔间之中,水泥浇筑的墙壁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既然现在他是一个鬼、游魂或者幽灵,不比一团雾气更厚重。他在巡逻的宪兵面前经过,没有人注意到他。
一切如常。
王天风在走廊尽头的囚室里找到了明台。
明家的小少爷被手铐和皮质的束缚带绑在椅子上,被汗水浸泡成缕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破损的衬衫上沾着斑驳的血迹,丝毫看不出往日光鲜亮丽的模样。
他们拔下他的指甲,弯曲的角质薄片血淋淋地落在白色手术盘里。
年轻的囚犯发出痛苦的嘶吼,肌肉不自然地痉挛,然而在汪曼春的逼问下,口中只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话——
“王天风是我的老师。”
这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
明台总能撑过去的。
王天风欣慰地想,却不知是把生前的痼疾带来了还是怎样,心口刺刺拉拉地生疼。
这疼痛迫着他弯下腰,手掌抵在刑椅冰冷的铁质扶手上,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手臂环绕着椅子上的学生。
如同一个不存在的拥抱。
2
76号里没有昼夜之分。
汪曼春热衷于折磨她的猎物,在这个由钢筋水泥搭建的地狱里,你所能够得到的短暂休憩只是为了下一轮更严酷的拷打做准备。
王天风一直陪在明台身边。
鬼魂并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间囚室,只是当他想尝试获取明楼方面的情况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明台十米之外。
王天风不确定发生了什么,鉴于他并没有任何经验或者相关资料可供参考。
但他还是在囚室里呆了下来。
明台看不见他。
这个事实让王天风感到微妙的释然,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在王天风来到这里的第十个小时,他们在明台身上动用了水刑。汪曼春不再顾及明台的身份,似乎铁了心要撬开这小少爷的嘴。
明台在刑官的逼问中咬死了唯一的一句话,不算壮实的身体被铁链倒吊着投入水池又拉起,胸口的起伏逐渐微弱。
王天风沉默地站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中。在此前数次试图阻拦宪兵的动作失败后,他就不再做类似的蠢事。
汪曼春大约是担心仅有的证人死在刑室里,终于退让了一步,让人将明台架去牢房。
王天风飘在几人身后,看着明台被粗鲁地丢在一张木板床上,无力地蜷缩起手脚。
汪曼春俯身捏起明台的下颌,涂了红色蔻丹的指甲在小少爷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指印,用着与之前不同的温和口吻:“王天风是什么人?只要说出来,曼春姐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明台差不多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他的牙齿打着颤,声音仿佛要抖碎在唇边:“王天风……是我的老师。”
好孩子。
王天风默念,在汪曼春恶狠狠地摔门离去后,伸手触碰学生因失血青白的脸颊。手下的肉体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他忍不住轻声喊道:“明台?”
出乎王天风意料的,明台像听到了什么似的,艰难地抬起头。
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在那年轻人眼底升起,将蒙上灰霾的眸子点亮。
明台看到了他。
这个认知像明台试图吞下的那枚刀片,令王天风惊恐不已。
在街巷里长大的王天风听过太多怪力乱神的故事。例如说,一个人在弥留之际时,能够看到鬼魂。
讲故事的人是一个被漫长岁月掏空了躯壳的阿婆,在王天风见到她后的第二日,僵硬地死在矮小破旧的土房中。
王天风飘浮在明台的床边,在迄今为止近十年的间谍生涯中,罕见的遭遇了束手无策的情况,鬼魂的身体甚至无法给予他的男孩一点温暖。
“再坚持一下。”
“你大哥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王天风只能用如此刻的自己一样毫无重量的语言安慰明台,后者闭着眼靠在他老师的鬼魂身上,喉咙深处发出微弱的呜咽,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幼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天风一直握着明台的手。
他在明台耳边讲自己的故事,讲他如何进入军统,如何认识了明楼;讲那些巴黎的旧事,二人在最后又是如何分道扬镳;讲他在飞机上遇见明台,第一眼认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王天风把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逐一挖出来,与他最偏爱的学生分享,在每一次明台支撑不住想要入眠时唤醒对方。
当枪决命令传来,王天风知道,他们赢了。
王天风再一次拥抱他的学生,明台身上几条比较深的伤口还在渗出鲜血,粘稠的液体带着滚热的温度从鬼魂透明的指尖流淌。
宛如新生。